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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代名师】袁运甫:公共艺术纵论
2017.12.26

杰出的艺术家、教育家袁运甫先生因病2017年12月13日在北京逝世,享年八十四岁。

袁运甫先生在公共艺术领域成就颇高,他不仅身体力行,在各个历史时期为社会创作公共艺术作品,也以学者的态度发展与深化相关的理论研究,以公共艺术的理念推动了社会大美术的发展。

杰出的艺术家、教育家袁运甫先生

我以为,现代公共艺术大至可分为三类:第一类,是指具国家文化导向的、综合性、纪念性的大型公共艺术。它以宏大的规模、鲜明的文化指向、深具民族历史审美情感和现代性、创造性、开放性为表征的公共艺术作品。此类多为纪念碑艺术,要肩负着非同寻常的大众期望和寄托,要在社会上各个层面、各个领域,接受全社会的批评和检验。

2001年,我曾参与了“中华世纪坛”的建设工作。“中华世纪坛”艺术整体处理的成功之处,正在于它把一个正处于积极寻求变革和现代化发展过程中的民族情绪,统一到以尊重自身本源文化为特征的现代性建筑和公共艺术中来。它用日晷的基本原形与如剑如虹的指针,和充满新科技特点的动感建筑,构成了新世纪中华民族从容连接历史和未来的闪光点。这是特殊的历史时刻和特殊的文化空间中,以国家政府主导的文化指向性艺术作品,它对推动中国的现代文化走向世界,充分显示当代中国人的思想宽容、包容性和深度,都有着十分重要的意义。

中华世纪坛世纪大厅金柱 袁运甫

另外,2000年落成的“中华和钟”,亦是另一个国家级的艺术工程。它从另一个侧面,诠释了对数千年灿烂文明的智慧追寻。它采用现代艺术和科技手段,创造性地进行了一次完梦之旅。在全国上百位文史、音乐、艺术、设计、工程技术专家的通力配合下,再现了两千年前编钟艺术的华美乐章,铸成了中国现代国之重器的宏伟气派和中华民族烂漫智慧的精神境界。在全世界范围内,倾举国之内,集各路英才共同创造一件完美精致的公共艺术品,在现代市场经济条件下的社会中,的确非常难得。这事件的本身,亦应赢得世人更多的尊重。

《中华和钟》局部

回首往昔,当代史中众多成功的大型艺术品,都体现了这一特点,即将民族整体的智慧、梦想和激情,全部倾注在特定的大型公共艺术作品上而成为历史。“人民英雄纪念碑”,它是传统和当代精神、政治和文化、技术和艺术的完美结合体。它代表了时代的最高艺术水平。“中山陵”,这一由青年建筑家吕彦直设计的作品,表现了伟大、庄重、肃穆和高尚的精神境界,体现了“天人合一”的传统文化理念,是最具中国文化境界的建筑艺术的典范。另外,我还想到了法国巴黎的“德芳斯”世纪之门,它面对繁华、典雅而喧闹的旧城,成为与古城同在一条轴线上的新欧洲的象征。“德芳斯”巨大的拱门和门中庭的软雕塑,显示了严肃与自由意志、控制与开放性空间的融合。它象征着一个新纪元的开始。

总之,公共艺术的发展,正以它前所未有的活力展现在世人眼前,它代表着社会发展的高级阶段,是社会综合能力的直接反映。

《继往开来——历史足迹与走向未来》 壁画设计稿

第二类的公共艺术,伴随着现代城市文明的急速发展,应对社会日益提高的生活品质的要求、满足对区域文化、地区中心文化及城市化发展的广泛需求而生长出来的主流人群的公共审美产品。它在现代社会发展过程中,往往起到不可替代的、非常重要的作用。

工业文明的直接产物,即是城市文化的兴起。而以城市为中心的政治、经济、社会发展水平则代表着全社会的发展水平。而公共艺术的审美价值判断,即反映了工业文明的总体特点。城市化社会的基本特征是公民社会,是与以往的以农民为主体的“熟人社会”,即乡村社会截然不同的生活形态。首先,公民社会对人的主体性的显现和认识,把艺术从宫殿、庙宇和象牙塔之中解脱出来,艺术成为干预社会生活和为大众服务的有力手段。“艺术为大众服务”或“艺术即生活”,甚而“非艺术即是艺术”,至极端的“没有不是艺术的艺术”,这些纷乱复杂的艺术口号的出现,说到底即是要打乱艺术已有的边界,而创造出适合工业化、后工业化时代的艺术形式来。这一不以作品的本身为价值判断取向,而强调以作品的行为方式为艺术价值判断标准的时代,早已悄悄地走入了我们的生活。而公共艺术即是它们中间各种形式中最有活力的一种表现形式。或许可以这样讲,公共艺术是最具现代城市文明发展形态的艺术。

《巴山蜀水》实景图 1979年 

首都国际机场壁画 丙烯重彩

壁画《家珍图》实景图 1982年 

原中央工艺美术学院礼堂 蜡染 袁运甫

公共艺术推动社会发展,有它天然的有利条件。国内的案例很多,但首推1979年的首都机场壁画群的落成。那时的首都机场不仅成为一批艺术作品的诞生地,而且成为中国社会思想解放运动和改革开放的象征。当年周扬同志在全国文代会上的主旨报告中指出:“这些壁画解放思想、勇于创新、融合我国传统壁画的技法和现代技巧,表现了新时代的精神”。在当代史上,“机场壁画”是第一次由一项艺术活动,成为社会变革的时代代言人的案例。全社会对艺术界的新现象,给予充分的肯定,当时每日有数万群众从城里来到机场观看壁画,使后来的公共艺术方兴未艾、蓬勃发展。记得那年所有的艺术家、参与者都是没有经济报酬的。我们经历了文革惨剧,个个像被常年关在笼子里的困兽,当自由的机会来临时,都义无反顾的冲出来尽情奔跑,挥洒着自由的个性理想,呼喊出人性的解放和社会开放的心声。艺术就是在这般战斗、冒险与理想中成就的。由此我又想起我无比崇敬的墨西哥壁画运动三杰西盖罗斯、里维拉和奥罗斯哥。他们创作的鸿篇巨制表现了大师们对人类历史的现代反思。20世纪的主题离不开革命。墨西哥艺术家们用自己的生命和艺术,冲浪在社会革命的尖峰上。他们以极具墨西哥传统的造型语言,塑造了一个个鲜活、有力、深具墨西哥精神的人物和形象,成为全世界永不被人忘却的战斗的标志。浪漫的理想主义和革命的英雄主义,再加上对民族、对历史深深的眷恋,这就是墨西哥艺术的动人心魄之处。

在现代城市生活中,公共艺术往往亦伴随着技术进步而长足发展。在美国圣·路易斯市的巨型景观艺术“西部之门”,就是当时先进技术和经济、旅游观光综合需求的“产品”。今天,当我们把一个艺术作品称为“产品”,并无一点贬意。因为艺术的社会化进程而导致艺术的政治化、经济化、商业化,甚而产品化是一个不争的事实。在艺术产业化的同时,让我们同时感受到新艺术的魅力所在,即泛艺术化的艺术现象,并非是艺术的庸俗化,而是艺术在愈来愈深层次的切入社会发展和变革中去证明。在社会变革中成长并生出新艺术的萌芽,这将是我们未来艺术的希望所在。在20世纪90年代,由于中国进一步开放,发展旅游事业、商业文化和人居环境,室内壁画又更多地走向室外,我为桂林市设计了“华夏文化广场”公共艺术综合体,为北京花乡“世界公园”设计了“世界之门”建筑壁画,这是国内首次运用彩色花岗岩拼镶浮雕手法完成并适应室外要求的公共艺术。后来做“世纪坛”壁画时也选择了这种方法。因具丰富庄重和自然和谐,与室内中心的“金柱”以及光导纤维的“宇宙景象”结合在一起时,能起到文质相彰的韵味。

“西部之门”

第三,随着城市化进程的深入发展,社会分工趋于细化,公共艺术的表现形态也在向多样化、个性化和社会区的方向发展。在未来的二十年内,将会逐渐成为公共艺术的主流发展方向,成为艺术真正近距离走向大众的主要途径。社会分工的细化带来社会发展多元化。不同的人群、工作性质将带来不同的生活观或习惯。在此我想到我在美国麻州一个小镇纽顿市时听到的一件事。20世纪70年代有一条高速公路计划要穿城而过,遭到居住地人民的强烈反对。大家不喜欢一条现代化的高速公路来破坏原小镇宁静、优雅而传统的生活方式。后来,高速公路被迫改道,绕了一个大圈子,这样的结果保存了乡土文化和传统居民地的生活习惯,这让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一个只拥有一百多年历史的小镇,为保存自己一贯的、独立的社会传统生活方式,做出商业发展或交通便捷等众多利益的牺牲,这样尊重自己的历史遗存和生活传统,才是真正的生活艺术。联想到今天我们众多的城市风起云涌搞城建开发,原生活形态很少得到应有的关注。只关心眼前利益,破坏性地开发,简单地求新、求变,会切断我们文化的生物链,这个问题将在未来十多年里逐渐显现出来。当具有类似生活经验的人和阶层组合在一起后,对于社区或特定空间区域的生活要求就会开始。因此,公共艺术、公共文化、公共意识的定位和规划,将是后城市化发展非常重要的内容,应该引起我们的高度关注。

壁画《智慧之光》(局部)

艺术家面对如此急速发展变化的社会生活,要以更宏观、更理性的精神来激情投入。我们已看到许多这样的有效努力。最近北京老胡同四合院的改造即是一例,在南池子等老城区,将现代设施引入老院子里,功能上适应了现代人的居住生活品质要求,文化上又保持了城区格局的完整性,是观念上可喜可贺的进步。在其它城市,对城市这一超大社会的功能形象的定位也纷纷开始。有些中小城市甚至区、县也将环境文化及公共艺术的规则纳入该地区总体战略规划的文件之中。从这些新兴事物中我们不难看出,城市化的深入发展,将对我们艺术的发展提出新的更高要求。公共艺术的社区化发展,将触及更为广泛的领域和深层次的文化指引。随着信息化、标准化、社会化的生活方式的普及,艺术将成为人们触手可及,无处不在的东西。公共艺术将以不同的面貌、不同的手段、不同的方式接触和引导着社会的进步和发展,深层次地开启全社会人群的智慧之门。在那时,一个城市的精神可以为一处鲜艳的红色为标记,随着它充满诗意动感的螺旋体而努力升腾,像青岛市广场雕塑《五月的风》,亦可像“昌蒲河”的涓涓细流,慢慢地滋养着人们的心田。

《五月的风》

尊重我们的历史和我们每个阶段进步的努力,是我们的民族走向成熟、走向现代化的标志。公共艺术的强势发展,亦是中国特色的新现象,它应该成为艺术大家族中的新时尚。在全球文化多元化,区域文化多中心,种族文化多样性发展的今天,我们自己应该建构自己的价值评述体系,成为能有效面对以西方文化为中心的审美体系的标准。中国当代的社会发展,已为我们艺术家提供了这一历史的契机,我们没有回避和错失这一机遇和挑战的理由。我们的努力,会为世人明鉴。

人民大会堂金色大厅壁画

《长江万里图》环境

壁画《文明的飞越》 彩色陶片镶嵌

1987年 西安西北轻工学院图书馆外墙

“中国气派”是我一直为公共艺术思考的命题。《华夏神韵——万里长城》是我在这一方面完成的尝试。可时间过于匆促,尤其对于大青绿工笔重彩的壁画来说。

公共艺术的发展,需要我们几代人不懈的努力和奋斗。作为中国当代公共艺术复兴运动的发源地,我院有责任在该项研究和实践工作中做出更多成就。现在迫切需要集中人才,明确建立公共艺术学科,加强学科研究工作,进一步规范系统性和综合性的教育体系,落实创作规划,按公共艺术教育的特殊要求,以及综合绘画、雕塑、建筑、工艺材料、装饰学于一体的教育模式,培养高素质高水平的重视艺术实践与艺术史论相结合、重视人文与科技的知识结构联系、重视古今和中外文化的比较和修养的公共艺术专业人才,以适应社会对这方面日益提高和迫切的需要。

本文发表在《装饰》杂志2003年第5期《公共艺术纵论》,作者:袁运甫星空平台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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